「非攻者,使大不攻小也,強不侮弱也,眾不賊寡也,詐不欺愚也,貴不傲賤也,富不驕貧也,壯不奪老也,亂不廢治也。這是我的老師墨慎子在《十義疏注》當中對非攻的解讀。墨者行於世,遇此八事,當非,當斥,當克以自律,不行差踏錯。」
「非攻不是不攻,墨者三藝有墨武、墨辯,一文一武,是墨者非事的工具。墨家立世有墨藝,還有你們這些墨軍,同樣是一文一武,是墨家非事的工具。」
「所以,不要把墨軍當做軍隊,至少不該當做一般的軍隊。你們首先是墨者,其次才是兵卒,你們首先需要踐行的是墨義,其次才是軍令。令之所至,雖泰山崩而不動分毫;義之所指,雖天塌陷而不旋肩踵。」
「這是你們要放在心裡的,作為營中中令,佐官,更是你們要傳達給手下士卒的。你們是墨家踐行大道的鋒刃,鋒刃鈍了,劍脊再厚也切不開阻滯,播不開墨義。你等明白了麼?」
連山營的操訓場上,上百堆篝火將夜色照得通透。李恪站在數百墨者面前,頂著嚴寒解讀墨義。
堂下少有低頭看講義的人。
這些都是五大營百主以上,二伍百以下的中級將佐,也是最早的五千親衛中當之無愧的骨幹精英,李恪大幅擴充墨軍的底氣所在。
長期跟隨在李恪左右,這些人的學養已經足夠他們無礙地理解李恪的說辭,不再需要手上籠統的講義輔助。
也正是因為如此,李恪在面對他們時往往會講得更多,更直接,對自己的心思也袒露得更加赤裸。
一個時辰的課時終了,李恪喘一口氣,揮手散課,有好學的圍攏過來提問,很快又在李恪的支使下,被幾十個助學分散帶開去。
因為李恪看見赴宴的憨夫他們回來了。
憨夫、儒、由養、何玦、史祿……一個個黑著個臉,緊著個眉,就差在臉上寫下【不歡而散】四個大字。
李恪失笑一聲:「師哥,在宴上受氣了?」
「難怪師弟要在殿下宴請的時候安排加課,原來早知道宴無好宴。」
「師哥冤枉我了。」李恪含著笑解釋,「扶蘇要擺宴,是李信專程來尋我,說這一場宴我最好缺席,讓某些東西透出來散散氣,免得它們在暗處悶久了,悶壞了。我覺得有理,這才向扶蘇告了假。」
「那你何不替我們也告個假?」
李恪聳聳肩:「如今扶蘇還未稱王,我不去,有利於他們說話,可若是連你們都缺席,扶蘇就得親自下場搏殺。這樣對扶蘇不利,對我們也不利。」
憨夫苦笑道:「如此說來,師弟可是失算了。」
李恪挑了挑眉毛:「扶蘇下場了?」
「你與隴西侯雖有心開這場廷辯,殿下卻未做好評判的準備。此一遭雞飛蛋打,於事無補,與人無益。」
「弄巧成拙?」
憨夫攤開雙手:「西北共八郡半郡,還不曾與咸陽爭出個是非對錯,內部便已經涇渭分明。此非良態,實不利於共舉大事。」
「我尋個時間和扶蘇談談吧。堵不如疏,他總不能指望著一群精英只顧眼前,不看往後,這不現實……」李恪嘟囔了一嘴,突然看向儒,「儒,融雪將近,你天天遊手好閒,是打算讓我再殺一波天使麼?」
「誒?」
李恪的話題轉得毫無徵兆,別說是儒,便是其他幾人也是一臉錯愕。
「我說你們是不是都忘了,胡亥已經御令要納何姬為壽春夫人,還讓玦去為他修陵。」
儒的臉噌一下漲紅:「先生,你欲遵令?」
「都說了戰是戰,名是名,西北便是和咸陽打翻了天也不會主動喧聲作反。這樣一來,你們總該給我個理由,我才好把天使趕回咸陽去,是吧?」
「先生……要何種理由?」
李恪指了指何玦:「玦的由頭我早想好了,胡亥春秋鼎盛,犯不著年紀輕輕開始修陵,此事大可晚上三年,待西北各郡工事規劃設計完畢,再去不遲。」
「那何姬那邊……」
李恪嫌棄地看著儒綽綽諾諾的樣子:「何姬那邊我不管,若她想入宮,你便是墨家的送親使,若她不想,你們便自己商量個法子出來。男廿九,女廿四,相處經年,不婚不嫁,你們究竟打算拖到什麼時候?」
儒哀怨地看著自己的跛腳:「學生足有癃,若非如此……」
「玦,你嫌棄儒癃否?」
「行走無礙,生活如常,何以嫌棄?」何玦回答得乾脆利落。
李恪早知會有這種答案,當即傲嬌地揚起腦袋:「儒,你覺得,何姬嫌棄麼?」
一言既出,儒如夢方醒。
他大禮作揖,一揖到底:「學生請先生主婚!」
「堂堂一郡之守,你的婚事我可主不了。」李恪訕笑一聲,「要不然,我為你做媒,請扶蘇主婚,如何?」
……
在這個特殊的時候,儒與何姬的昏禮被抬到一個極高的規格。
李恪為媒,扶蘇主婚,何玦以長兄如父之理充作家長,躲在狼山將作的徐非臣趕來塞上主持祭儀,九郡上下高官顯貴俱為賓客,無一缺席。
二月十四,建日,經過納采、問名、納吉、納徵、問期五禮,一身玄衣纁(xun)裳的儒騎著黑馬,披著晚霞,也終於到了親迎的時刻。
簡單而莊重的昏禮在扶蘇的主持下禮成,待將新人迎入洞房,李恪和扶蘇避開飲宴人群,把臂共行到儒的後院。
月亮已經爬出來了。
扶蘇看著月亮,輕聲嘆氣:「恪,何以不能眾志成城?」
「誰說沒有眾志成城?」李恪反問一嘴,「是九郡之中有人投向了咸陽,還是關隘防務有人不盡全力?」
「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。」
「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,但你的意思太過天真,根本就沒有置評之必要。」
「你說我……天真?」扶蘇愕然。
「不是麼?你之麾下有幾方勢力?往大了說,一脈親我,一脈親你,又一脈立於中間,不偏不倚。這些人在你我共治時自然能合作無間,因為你我可以合作無間。但你就要稱王了,以後還要稱帝,要入主咸陽,你為君,我為臣,莫非你沒有發現其中的問題?」
「可我信你,你也不會負我!」
李恪哭笑不得:「你信我,這叫君臣相得,乃是佳話。可那些為追隨你才站到咸陽對立面的人呢?他們該如何自處?」
「他們……」
「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,越是能人智者,他們心中的抱負就越大,他們需要的權勢就越多。所以你攔不住他們視我為敵,這是他們的本分,不如此做,他們就毫無理由聚集在你的麾下。」
「可眼下的情形豈是內爭的時候?」
「內爭這種事可不分時候,只有分寸二字罷了。」李恪拍著扶蘇的胳膊,「你該相信麾下的臣子能分得出輕重緩急,而一旦有人分不出來,我殺他時,你也莫怪我。」
扶蘇震驚地看著李恪:「你……準備殺人?」
李恪嗤笑了一聲:「你要我做權臣,試問又有哪個權